十二眠

万物倒塌又被重建,而重建者充满欢愉

【散空】十指

*ooc,时间线在倾落伽蓝之后,与上一篇有关联,但不影响独立阅读

SUM:爱憎别离喜怒哀乐,不见血则不深刻



1.


“抓住我!”


散发着灼热气息的大炉轰然倒塌,压碎了脆弱的山岩一起滚落深渊,充斥着雷元素的空气被挤压到极限,叫人难以呼吸。


身着白色狩衣的少年跌下山崖,在那一抹白色即将消失之前,他终于飞扑到崖边,死死扣住对方消瘦的手腕。


他怀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大声喊:“另一只手也给我!”


少年并没有回应他,他甚至没有握住旅行者扣在他腕上的手,引力牵扯着他一点点下滑,渐渐脱离那股名为“生”的力量。


空看着少年紫色的发顶,在呼唤对方的时候竟然卡壳了一下,“倾奇者,手!”


被叫出名字的人偶一颤,终于缓缓抬起头。


被高温和雷元素灼烧的双眼如同被战火折磨的大地,一片漆黑中闪烁着星星点点未熄灭的火。混浊的泪自眼角流下,他无声地笑了笑,费劲地抬起右手。


“……谢谢,请放开我吧。”


旅行者看着那只被高温熔毁得畸形的手,焦黑的裂纹遍布白色的手掌,余温未散处泛出烙铁般可怖的血色。那已经不可被称之为“手”了,只是连接在小臂上的,一个圆形的零件、一个被火焚烧的木块、一段恐怖的残肢……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那他现在握着的这只手,也是这样的吗?


这个猜想,不,这个事实几乎让他窒息,他目眦欲裂,可还是不断地摇头,“不要……不……别放开!别放开!”


“别放开”,这句话,又是说给谁听的呢?


巨木被落石砸断,天罚一样,砸在白衣少年的身上。


不要!不要!

他又做错了什么,要陪你们一起下地狱?

可以救的,可以救的,可以让他免于那些本不该承受的痛苦的。

为什么又抓不住,一次一次一次,总是抓不住?

在世界之树那次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哈啊!”他猛地惊醒,动静之大,惹得身边人也一起醒了。


他仍沉浸于方才的噩梦,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前尽是少年跌落时的样子,直到脑门上突然袭来的疼痛把他拉回现实。


“你吵什么?”罪魁祸首十分不耐烦地说,“做噩梦吓成这样,出息。”


他转头,绝色的人偶少年正坐在他身边,因被吵醒而朦胧的眼中满是嫌弃,却又莫名牵出几分担心来。


“我……我刚才梦到,”他嗓子发干,“你去关闭炉心时候的事情,受了很重的伤,我没能拉住你……”


“很重的伤?”少年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过去的渺小,“是这样的吗?”


少年抬起手。


空崩溃地叫起来。


他看到那双手,焦黑中猩红的血肉被烫得翻卷起来,被熔毁的皮肤和组织像融化的橡皮糖一样贴在伤口上流淌,没有十指,只是被烤化了的一坨烂肉。


空抱住头神经质地颤抖着,那双手越贴越近,直到他能闻到脂肪和皮肉被烤焦的味道,像他和派蒙前几天才吃过的烤肉。


“唔——”


少年扒在床沿干呕,眼泪比污物先一步落下。



3.


“空……醒……”


“……派蒙……水……”


他自昏沉中被唤醒,睁眼便是少年放大的脸,他劫后余生一般,心跳响若擂鼓。


“手……”他拼命想要坐起来,然而身子软得不像话,喉咙更是犹如塞了一大团棉花一样难受。


“你又折腾什么?”流浪者咋舌,到底还是顺着麻烦鬼的意思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在两个柔软的枕头上。


烧得一塌糊涂的病号用滚烫的爪子捏住流浪者凉凉的手,较低的温度让空觉得舒服极了,太好了,烫得不得了的人是他,不是他的少年。他抓着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来来回回地看,一寸一寸地轻轻捏着,确认它们完好无损。


“太好了……”他轻声地安慰自己,闭着眼弯下腰,把发烫的额头贴在流浪者漂亮的手背上,如同虔诚的信徒亲吻神明的手背。


“这么烫,真是不中用。”流浪者对旅行者额头的温度颇为不满,强硬地把手抽出来,把旅行者按回被子里躺着。


然而空却有自己的想法,他的手从被子里钻出来,八爪鱼一样扒着流浪者的不肯放。


这人大抵是做噩梦了,流浪者心想,索性伸展开十指,从旅者过于温暖的指缝中穿插过去,紧紧反握住那双没什么力气的手,然后俯身下去,贴上旅行者的额头。


也许是烧得神志不清了,也许是被刚才的梦魇住了,旅行者就那么愣愣地睁着眼,看着流浪者长而密的睫毛在离自己不到一根手指头的距离处轻轻颤动。这么近的距离,他却看不到对方皮肤的纹路,只能看到眼角那一抹飞红晕出来的一点绯色。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片刻,流浪者皱着眉起身,“今天你就好好待在这儿,别来给我添乱。”


说罢,转头抽手就要走。


既然确认了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中梦,旅行者自然不能再撒泼打滚地要求对方不要走了。只是尚在病中的情绪总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他委屈地侧过身,蜷起腿遮住柔软的腹部,像一只可怜的小兽一样。


他看着自己的手,回味着被那双手紧紧握住、交缠的感觉。


现在的他,又是否有能力抓住那个人?


空不知道答案,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向如乱麻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于是他只能把双手捧在一起,慢慢收到心口的位置,细细感受着那曾经盛放过羁绊的虚无。



4.


后半夜烧退得差不多时,旅行者才得以从无穷无尽的梦中脱身。他仍没有什么力气,只是努力地睁开眼抗拒那种长时间睡眠带来的混沌感,额头上凉丝丝的,大约是降温贴。


身边的人睡得极浅,在空醒来的同时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伸手在空的脸颊和脖颈上贴了贴,觉得对方差不多退烧了,便毫不客气地把冰雾花降温贴揭了。


——本来脑子就不好,别又着凉给冻傻了。


旅行者转过身,把仍带着微热的身子埋进流浪者微凉的怀抱里。


温热的气息拍打在颈上,流浪者不言,只是左手揽过对方的腰,默许了空把自己当成降温袋的行为。


旅行者再次醒来时已然日上三竿,床侧早空了,房间里只有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旅行者!你醒了呀!”小向导看见床上的动静,放下三彩团子飘过来,督促旅行者喝药。


“流浪者去哪了?”空放下药碗问道。


“他去帮你完成今天的委托了哦!哼哼,他这个家伙,有时候还是很靠谱的嘛。”


空正想应声,门却被打开了,一个棕褐色的小袋子率先从门缝中飞进来。


“看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下午的活动应该就不用麻烦我这个客人了吧。”流浪者蓝色的身影闪进来,他上下打量了旅行者几眼,似乎是在确认他的情况,“顺便把碗洗了。”


“喂!旅行者才刚好,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刚刚就不该夸他的,派蒙气急败坏。


旅行者倒是无所谓,他打开小袋子,里面是亮晶晶的摩拉和原石,看来是委托的奖励,“谢谢,还有,你不是客……”。


“哐”地一声,空抬起头,才发现流浪者不知何时已经出去了。


奇怪,他今天居然没有和派蒙呛声?这种事发生的概率简直比派蒙绝食还要小。


不过时间并没有给旅行者思考的余裕,试胆大会第二轮近在眼前,把任务奖励拿到手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旅行者提起剑,拍了拍小向导的头,二人一起出了尘歌壶。



5.


“诶,你看,这消息是真是假啊。”


“我看呀,八成是假的,雷电五传的事情都过去几百年了,那个枫丹工程师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这放榜人的目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


“旅行者,他们是不是在讨论雷电五传的事情啊?”派蒙的耳朵一向对八卦十分偏爱,今天也不例外。


旅行者皱了皱眉,他自然也听到了公告板附近人们的讨论,只是这内容多少有些微妙了。


“去看看。”他领着小向导一路挤进人群里,在板上搜寻片刻后,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笔迹。


“为祸雷电五传的凶手已现身稻妻名椎滩,有意者可以任何形式与他清算前尘,今日上午……”空小声念着那告示上的字,眉头越锁越紧。


“这不是流浪者的……!”


在周围的人都被小向导惊讶的呼声吸引之前,旅行者一把捂住派蒙的嘴,拽着她进了尘歌壶。


找了个不算太离谱的理由支开应急食品后,旅行者循着小径走到流浪者屋前。


自从上次流浪者“无意间”说出这里空荡荡的之后,他便费尽心思在尘歌壶中为他建了一处极为漂亮的住所,四周林景错落有致,是凝光看了也要叹一声精致的程度。


只是流浪者不知为何,反倒更喜欢蹭他那个朴素到令人咋舌的小房间。可今早回来后,他却破天荒地缩回了旅行者给他建的“金屋”。


那时空便觉得不对劲,现在通过公告板上的信息与人们的议论,心思缜密如他,已然捋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轻轻推开门,屋内却不见水蓝色的身影,往里间走去,才发现被褥里鼓起来一团,一个蓝紫色的脑袋陷在软绵绵的枕头里。


睡着了啊。


空看着对方熟睡的身影,心头那一点火气不争气地偃旗息鼓。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偷看一眼人偶安静的睡颜——毕竟平时都是他起得晚,是没什么机会看的。


“唔!”风刃倏地袭来,旅行者急忙闪身躲过,人偶白皙的指尖裹挟着凌厉的风元素,如同剑锋一般破空而来,空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剑格挡,可对方却松了力道,任由柔软的指腹划过铁刃,一串血红滚落在锋芒之上。


旅行者心口一窒,无锋剑被主人毫不犹豫地抛弃。空转而捧起那个刚才差点置他于死地的“凶器”,不知所措地看着上面崭新的伤口。


“对不起,我、我去找绷带,对不起……”


“嘁,那你最好快点,否则它就要愈合了。”流浪者撑着脑袋,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一脸慌张的样子。


流浪者刚从沉睡中苏醒,没什么开口说话的欲望,是难得的没什么攻击性的样子。


刚才那一瞬间,他的确是出于应激才对旅行者展开攻势,可也仅限于那抹风刃而已,至于后面的,只不过是他将计就计,想要套出点什么。


毕竟这家伙昨天不知道做了什么古怪的梦,又是抓着他的手不放,又是在梦里声泪俱下地喊他名字的,什么称呼都有,他差点以为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棺材里。


空却仿若没有听到这声嘲讽一样,轻车熟路地从流浪者房间里翻出纱布,又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止血。


“现在,”流浪者晃了晃已经不再渗血的伤口,“能告诉我你昨晚到底梦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让你对我的手这么感兴趣了吗?”


旅行者罕见地沉默了,他垂着头不知道在酝酿些什么,接着颇为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你今天去哪儿了?”


流浪者差点气笑出来——不想回答问题所以就反问了,这么耍赖的招数是从谁那儿学来的?


“你看着袋子里的垃圾再好好想想,我白天去哪儿了。”


“今天上午,有多少人信了你的话,去了名椎滩找你?”


流浪者闻言一愣,旋即又恢复正常,双手抱胸道:“这是我的私事吧,难道我今天掉了几根头发也要和你汇报吗?”


原本平复的情绪被这嚣张的语气重新点燃,然而反驳的话在舌尖打了四五个圈,终究没能说出口。


空并非无法理解流浪者的行为——逝者已逝,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对那些来找他清算前尘的无辜后代们来者不拒。


以“补偿”为基础的对决是不可能公平的,流浪者必然不会用尽全力,而拖着这副刚刚与正机之神断联没多久的身体*,他不知道招架了多少个满怀恨意与怒火的武者。


来时遇到枫原万叶,空才得知流浪者甚至主动请他一战。至于扛下过雷电将军无想之一刀的浮浪人与心有愧疚的人偶之间的切磋,答案不言而喻。


这是他的罪孽,无论前因如何,旅行者知道,他要赎,自己也不会拦。


可为什么要瞒着他?为什么要趁他生病,才独自一人去面对这些事?


空看着人偶带笑的脸庞,眼神中透露出的几分戏谑让他抿紧了唇。


他时常会害怕,这样一个与尘世毫无牵绊的人,会不会有一天又像在世界树那时一样,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会记得他,而唯一记得他的自己,除了怀念别无他法。


他们明明已经同行许久,在互相照顾这点上更是没来由的默契,至于肢体接触这方面,旅行者甚至认为他们已然达到了“恋人”的程度。


可他似乎还是藏着许多秘密,和旅行者若即若离。


似乎不管他怎么努力,不论他二人最终走到哪一步,流浪者会都对他有所保留,而自己也始终不可能抓住他。


空讨厌这种无力感。


“倒是你,刚才那惊慌失措的样子,想必还对我们之前的对峙耿耿于怀?我说过,你想怎么做可以告诉我,我会满足你的。”见对方沉默不语,流浪者开口道。


清算前尘,清算到他头上来了,旅行者缓缓握紧了拳。失落、无力、怀疑……所有复杂的情绪像被碾碎的秋日落叶一样,“砰”地一声,被流浪者疏离的话语点燃,灼烧着他的心。


清算完了,就可以无牵无挂地跑路了是吗?


“混蛋。”旅行者骂道,转身推门离去。



6.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惹了不小的麻烦,自那之后,流浪者便再没有出现在空眼前。


而空,拜试胆大会和各种委托所赐,忙得四脚朝天,自然来不及为了二人的冷战而伤春悲秋。


只是到了夜晚,旅行者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面对窗外皎皎的明月时,总会忍不住想念那个人。他的床榻太空了,空得他怎么也睡不着。


他有时会后悔自己当初说的话——明明有那么多种方式去挑明这件事,他偏偏选了冲突最大的那一种。


可他也只是想要抓住对方而已,哪怕是一片衣角,这样等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他才不会做恋人又消散在所有人记忆中的噩梦。


说到底,他们并不适合这种关系——亲密的关系需要坦诚和责任,而他们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流浪者难以对他敞开心扉,而他也从未给过人偶承诺。


毕竟他是连“爱”也不敢说的胆小鬼。*


空把头埋进被子里,窗外的月色很好,可他不想看了。



7.


不知不觉,试胆大会进行到最后一轮,而由此引出的三川花祭热闹非凡,空在祭典中逛了一圈之后,与千鹤在海滩边分别。


“希望你今后的旅程,每天都像祭典一样开心。”


羽子板小姐这样说,再回头时,她已经不见踪影。


空没来由地感到失落,在这段过于辛苦的旅程中,他遇到了太多人,又与太多人分别。也许美好的东西总是易逝的,它们用这一点来凸现自己的珍贵与独一无二。


他和流浪者,也会是这样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抿紧了唇,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喂!旅行者!”派蒙从祭典的方向飘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小吃,“你怎么了,看着不太开心的样子。”


所幸,还有这个吵吵闹闹的小向导一直陪着自己。


“没什么,我们回……”


“哇!你快看你快看!”


派蒙用力拍着旅行者的肩,手里的碗也差点掉下来。空顺着小向导的手指看过去,是新一轮的烟火,只是这次的看着有些特殊。


……还有点……眼熟?


紫色的焰火星星点点,勾勒出一个少年的身影,伴随着火花绽放到荼靡,前所未见的绚烂烟花竟是一个身着狩衣、嘴角带笑的少年在向他招手。


是倾奇者,空的心这样告诉他。


这是多么盛大的礼物啊,他想。


视角看向远方的小岛,上面果然立着一个水蓝色的影子,那人的衣袖随风飘扬着,远远地,仿佛侧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笑。


“那个,派蒙,你可以找宵宫问一下这个烟花的型号吗?”


支开了神之嘴,旅行者独自一人踏上被落樱围绕的小岛,山崖边缘的一抹蓝色格外显眼。空不清楚流浪者是出于何种原因,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但不论如何,他们之间需要好好谈谈。


“如何?”见他来了,流浪者转过身面对他,样子倒失了几分从容,“应当是非凡的景色。”


一样的话,然而说出来像是在试探,完全没有先前带他飞上高空时的自在。


毕竟在短短两天内,让长野原烟花店的老板按要求做出一款人型烟花,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天知道他这两天经历了什么,活像个稻妻的工匠,不是画图就是在做试验。


“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烟花,”旅行者点点头,“我会永远记住的。”


流浪者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但你找我,大费周章地见我,只是为了让我看一场烟花吗?”


流浪者一怔——该来的还是要来,他咬着牙,在电光火石间和自己做一万遍思想斗争之后,攥着手背对过旅行者。


“你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旅行者依言走上去,漂亮的人偶在他面前松开了颈后的衣物,把衣领向下拉了拉,露出一条看着极为恐怖的疤痕来,渗着鲜血的红肿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之前在名椎滩比试的时候,被枫原家那小子得手了。”人偶从牙缝里把话挤出来。


旅行者不由得失笑——总算愿意在自己面前示弱了,算不算讨好他不知道,但勉强算是坦诚。


“然后呢?”他憋着笑问,这点程度的诚实在他看来还不够。


人偶沉默的时间太长了,长到空以为自己的步步紧逼太过分,就在他即将松口时,他终于听到了少年的回应。


是不带有任何羞耻、抗拒与紧张的问句,反而带着一点歉意的味道,也许请求更多:“大名鼎鼎的旅行者,能帮我处理一下吗?”


蒙德的荣誉骑士,璃月的大英雄,稻妻的变革者,须弥的拯救者,你帮了那么多人,也请帮一帮我吧。


哪怕我犯了错,哪怕我不讨人喜欢,哪怕所有人都憎恶我、怨恨我、遗忘我,请你记得我,请你带我回家。


因为我除了恨意,只有你了。


旅行者不再笑了,他从背包里磨出药膏和棉棒,按着少年席地而坐,摘掉斗笠后仔细地为他清理伤口,把嵌进里面的灰尘擦出来,再给伤口消炎。会很疼,但用不了多久,它就会愈合。


“我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流浪者顿了一下,“和我出现在一起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如果那些人看到你站在我身边,他们也会对你有所非议。你天天做那些愚蠢的委托赚来的名声,不必毁在我这里。”


旅行者处理完伤口,给少年披好外衣,有风吹过,落樱被卷起,落在他的手指上。


他在流浪者身边坐下,完全不接话茬似的开口:“那天你问我梦到了什么。”


他按着那一小片粉色的、柔软的花瓣,把它连同那只白皙的手一起握住。


“我梦到你还是他的时候,”空抬起手指向远方的天空,那里刚才有一个温柔的少年,“他向我求救,可我怎么也抓不住他。我才发现,他的十指尽毁,根本没法用力。


我很自责,但我想,现在总会不一样的,未来的事尚未发生,而你就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可那天,我知道你瞒着我去了名椎滩,满身疲惫回来之后,我觉得,明明我们的手就握在一起,可我却怎么也抓不住你。


我愿意走在你身边,我做好了承担骂名和非议的准备,甚至我觉得,我可以让很多人都改观,一定会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喜欢你。


可你也要抓住我的手呀。”


流浪者被紧扣住的手不受控制地蜷了蜷,然而他还是强迫自己一样,让白净的手指安安静静地伏在对方掌心里。


“我是在想办法偿还你的恩情,而不是给你添麻烦。”人偶把头侧向一边,他鲜少在旁人面前贬低、剖白自己,任何话都裹着一层刺。


旅行者笑了,他看流浪者,像看一个别扭的孩子。他受了太多苦,已经不相信有任何人会喜欢他了,可他明明白白是渴望别人的喜欢的,他甚至害怕给人带去麻烦,因为那样会被讨厌。


空已经记不清他曾经多少次有意无意地试探,想要成为他的朋友了。


“还记得世界树那次吗?你让我把手给你,我照做了。从那一刻起我就想好了,我要带你一起走。虽然你最后还是消失了,可我也把你找回来了不是吗?”


他立起身子,手轻轻地落在人偶白皙的脸颊上,那双深空一样璀璨的紫眸微微向下垂着,可空不在乎,他仍是看着对方的眼睛,慢而轻地说:


“我就是这样想的,你是什么样我照单全收。”


像一个庄重的誓言。


这是一个承诺、一份邀请,也有可能同样意味着,一次背叛。


流浪者咬着牙,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愚蠢的飞蛾,丑陋的翅膀被火烧穿了,可还是想扑向那一团光明。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无法违背的本能,它指引着他一次次扑向光和愿望,尽管那可能只是一个谎言、一场变数。


又一轮烟花热热闹闹地奔向天空,留下一阵短暂的璀璨之后四散飘零,就在那烟火的余烬中,人偶的手用力挣脱了对方的掌心,转而与那只手十指相扣。


“你敢骗我,我就杀了你。”


他觉得自己被火光包围着,也许是烟火绚烂的光芒,也许是别的什么。


十指之间过分用力的纠缠带来几分疼痛,可二人都不愿意松手。旅行者的另一只手把少年揽进怀里,他的小猫大概是十分不争气地在掉眼泪呢,他可不想被别人发现。


“那我可要小心点了。”旅行者笑着回应。


“啊,还有件事。”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空低头在少年湿漉漉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然后又飞快地离开,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样,我们之间的对峙就算清算完了。”


流浪者算是被这一出整懵了,他倒也不顾形象了,直接抬起头看着空,像在看个傻子,“就这样?”


“是啊,不然呢?不过我看你这么想补偿我的样子,要不你再跳支舞给我看看?我可是听说……”


“哈,脑子不灵光,得寸进尺的本事倒是见长。”人偶一把捂住旅行者的嘴。


“今晚的茶泡饭没有了,喝西北风去吧。”






*在我的观念里,散并没有真正做到改变历史,世界树只是改变了所有人的记忆。毕竟摔碎的杯子没有复原,德克萨斯州风平浪静,蝴蝶也没有扇动它的翅膀。

*承接上一篇文【和人偶交换心脏】彩蛋里的设定,大致意思是旅行者因为需要穿梭于各个国度,因此把自己视为旅客,而爱意味着责任与承诺,他自认无法为任何人驻足,因此不敢对他人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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